穿过雾般的帷幔,他见温颜汐端坐妆台,拆了首饰,发髻鼓鼓囊囊地堆在颈后。她回眸,瞥见墨修恒,脉脉不语。烛火在眼波间荡漾。墨修恒情不自禁地上前,搂住她瘦削的肩,面庞贴在她乌亮的鬓边。
铜镜清晰地倒映出二人的面容,像情人,又似姐弟,但要说母子,多少勉强。
温颜汐望着镜中的自己,眼皮又一抬,瞥向镜中的他。
分明只相差三岁,可一个的人生已然到头,另一个人生却刚刚开始……尽管温颜汐知道,这与他毫无干系,启元待她也相当好,但当两人的面孔出现在同在一面镜中,紧紧挨在一起时,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甘和嫉妒倏忽从她的心头升起。
凭什么。
凭什么他可以去京城考试,可以娶妻生子,可以与叔伯夜里在画舫游船。
真不公平。
正乱想,墨修恒垂眸,唇瓣微微含住她的耳廓,抿了一口似的,在耳边呢喃:“娉娉替我梳发。”
温颜汐回神。
她起身,让出位置,站在男人背后,替他拆下束发的网巾。
黑发柔软且阴凉,温颜汐捧在手心,用檀木的月牙梳一下一下梳理着。
屋外有一两声猫叫,声音拖得很长,挠得人心痒。
不知怎的,温颜汐想起范启元仍在世时,也会这般替她梳发。梳完,他都会怜爱地替她涂抹头油,男人一边爱抚着发丝,一边说“乌云半卷镜中天”。每每听到这种话,温颜汐都要羞一阵,嗔怒地说他是“温八叉”。范启元倒也不恼,反而搂着她,又念了一句“楼上新妆待夜,闺中独坐含情”,迂腐又风流。
她也有替他梳发的时候。趁他洗完头,长发晒到半干,她会坐在他膝头,挑起一缕散发着皂荚味的发丝,缠在指尖,编成细细的小辫,甩呀甩……
“母亲。”
突然冒出一声。
“嗯?”温颜汐下意识答。
墨修恒眯起眼,冷不然翻了脸,语调又轻又柔。“父亲在时,母亲也这般替他梳头吗?”
像被当场捉住的窃贼,温颜汐手一抖,险些掉了木梳。
她含糊道:“有是有。”
“可曾见过白发?”他微笑。
这是说她的青春年华折在个老头子身上。
做儿子做到这份上,墨修恒的确是个阴狠的不孝子。
温颜汐梳发的手稍稍一顿,淡然道:“官人在朝为官数十载,多思虑,自然也多白发。未来你进了朝堂,勾心斗角,也会很快生白发的。”
墨修恒嗤嗤笑一声,不说话。
等她梳完,放下月牙梳。墨修恒忽得站起身,将她拦腰抱起,丢进雕花的架子床里。金钩挽着床帘,墨修恒轻巧地拨开弯钩,放了帷幔,紧跟着小猫似的弯腰钻进去,扑到温颜汐怀中。
他胳膊紧紧搂着母亲的腰,鼻子凑到脖间轻嗅。温颜汐仰躺着,几缕长发顺势落在脸上,好似她光洁的面庞上盘踞着一条瘦弱的黑蛇。挨得太近,简直分不清彼此的心跳。温颜汐不由吸了口冷气。墨修恒温柔地亲了下她的脖子,又仰起脸,咬了一口耳垂。温颜汐闷哼,蹙起眉。